來源:少年商學院 2014-07-25 16:33:56
7月24日上午,MH17航班40名荷蘭遇難者的遺體回國,皇室出迎,國家降半旗。一具遺體一具棺木一輛靈車,都由八位士兵抬靈,民眾自發(fā)在馬路邊注視運送車隊,汽車停車亮燈致哀。這種哀悼神圣尊嚴,荷蘭人直面死亡和傷痛的姿態(tài)令人動容。少年商學院專欄作者、在荷蘭獲得博士學位并定居下來的魏蔻蔻,從身邊的案例著手,特地撰寫了如下關(guān)于荷蘭人引導孩子直面?zhèn)磁c死亡的專欄文章。
(上為市民夾道迎接遇難者遺體回國的場景)
別說“不要怕,有我在呢”
荷蘭人對待恐懼,傷痛和死亡的態(tài)度,說簡單點,就是“直接面對,徹底承受”,幾乎沒有“善意的隱瞞或謊言”這樣的說法。比如在我們中國,如果一個老年人被診斷為癌癥,那么醫(yī)生一般會先告知其家屬,而不會告訴當事人。而在荷蘭,只要當事人是神智清醒的,醫(yī)生都會直接和當事人交流,由病人自己決定是否告訴家屬。
投射在日常生活里,荷蘭父母也覺得他們只能向孩子忠實地呈現(xiàn)現(xiàn)實,而不是賦予自己強大的信息過濾權(quán),去決定哪些是孩子該知道的,哪些不是。在孩子覺得害怕的時候,多數(shù)父母只簡單對孩子說“不要怕,有媽媽/爸爸在呢”。心理學家認為,如果這樣說,是一種沒有長遠價值的安慰和逃避。因為孩子在這句話的引導下,雖然得到短暫的慰藉,可是無法幫助他們解決恐懼的根源,況且父母不可能永遠都在。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父母和孩子討論恐懼,將恐懼肢解,細化地提出“不要怕”的具體解決放案。荷蘭父母在這方面做得相對較好,比如他們會和孩子交流,“你在怕什么?你覺得那個為什么可怕?怎么樣我們才能不怕”等等。這種方式對怕黑,怕蟲子這些具體的東西很有用。孩子會認識到這些不可怕,建立識別和面對的意識,心理逐漸成長。
“孩子,我也和你一樣害怕”
可如果孩子的恐懼是更深層抽象的情緒,如害怕親人的死亡,就是另一種處理方式了——父母在孩子面前敢于承認自己的恐懼,讓孩子知道某些情況下,恐懼無法避免,采取行動也無法解決,只能交給時間。
我想和朋友們分享一些我身邊的故事。我一位朋友的六歲兒子,擔心患癌癥的外婆去世,怕得睡不著覺。他媽媽會擁抱著他,并不掩飾自己的痛苦和眼淚,對他說:“我也和你一樣害怕,不過外婆現(xiàn)在不是還在我們身邊嗎?我們得好好珍惜外婆在的每一天。你要好好睡覺,明天才有精神去看外婆,對不對?”
我要加一句,這種情況下,千萬不要在孩子面前做“最優(yōu)假設(shè)”,別說:“外婆在醫(yī)院得到最好的治療,相信醫(yī)療、相信科學,說不定外婆會很快好起來的。”這樣完全是不負責任地給孩子增加希望,如果現(xiàn)實不是這樣,對孩子的打擊更大。
當孩子問起爸爸,她只重復強調(diào)“去世了”
在荷蘭,無論孩子多小,父母都不會向孩子隱瞞家庭重大變故的信息。孩子的親人去世了,家長就明白的告知什么是“死亡”,不會騙說去出差了,出遠門了等等;父母離婚了,誰生病了,也直接告知孩子,并解釋這些是怎么回事。
我的先生是荷蘭人。他公司里的一個員工叫桑德拉,她老公在她兒子Dirk只有4歲的時候出車禍驟然離世。
她當天把Dirk從學校接回家,就對孩子直說了:“爸爸死了!今天爸爸騎摩托車的時候出了事故,他永遠地離開我們了。從今天起,只有媽媽和你了,爸爸再也不會回家了。明天起我們還要處理很多事情,比如爸爸的葬禮,你要去給爸爸道別。我們的生活在短時間內(nèi)會有些改變,比如你這幾天暫時不會去上學;有可能你會看到媽媽哭,還有很多家人會哭,我盡量做到不大哭,但是有很多東西會和以前不一樣了。”
Dirk似懂非懂,問:“那我過五歲生日的時候,爸爸會不會來呢?”桑德拉紅著眼睛說:“不會了,因為爸爸死了,爸爸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任何的一次生日派對里了。”Dirk大哭,桑德拉摟著他說:“寶貝,媽媽也很難接受和相信,可這件事的確發(fā)生了,我們只有一起面對。”
Dirk參加了爸爸的葬禮,給爸爸的棺材上撒土說再見?墒且驗樗×耍筮是經(jīng)常問起為什么爸爸不在,桑德拉每次都重復強調(diào)爸爸去世了。我看不下去,勸她不要太勉強?晌蚁壬浅Y澩5吕淖龇,說必須要反復重申概念,讓Dirk真正明白什么是親人的亡故,這樣對他有好處。因為他的生活已經(jīng)決定了他必須比其他孩子要更早的了解死亡,他應該盡快學會接受。
Dirk大概在4個月后,總算接受了父親離開的事實,并學會了如何與這個事實相處。桑德拉每周會在亡夫遺像前的花瓶里插上一束白玫瑰,而Dirk每天都會給花瓶里的白玫瑰換水。他會拍著心口說:“爸爸去世了,就算爸爸再也不能來看我,我還是會永遠想他。奶奶說了,我們都要習慣在沒有爸爸的時候也要快樂的生活。”
Dirk現(xiàn)在已經(jīng)9歲了,愛好跆拳道和彈鋼琴,喜歡吃炸雞腿和小羊排,和媽媽還有繼父及妹妹一起和樂融融的生活。他依然每天給爸爸遺像前花瓶里的白玫瑰換水,生日的時候,在遺像前多點一支白蠟燭。
“決不能說他可憐”
在這種“直面?zhèn)?rdquo;的文化里,“受傷”便不再是孩子們?nèi)鰦傻睦碛。若孩子的傷痛和挫折是因為不可抗拒的外因造成的,大家都會關(guān)愛、支持,一起面對,想辦法改善,那個凝聚力的正面能量之強,特別讓人感動。若孩子的傷痛,是自己不守規(guī)矩造成的,家長幾乎完全不同情,也不表現(xiàn)心疼,而是非常“狠心”的讓孩子反省,接受教訓,及徹底承受后果。
前陣子為了迎接巴西世界杯,在開賽那天,我先生家族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把房子裝飾成橙色。我老公10歲的外甥Armin的任務是剪橙色的彩帶,結(jié)果他不專心,抬頭看電視,一下子就把左手大拇指頂端的肉剪掉了,鮮血奔涌。
我們第一時間處理了傷口,并帶他去醫(yī)院包扎。他很堅強,沒有哭。醫(yī)生說,這幾天會疼痛,在之后的兩周他的大拇指會逐漸愈合,可指尖的麻木感會持續(xù)大概6-8周。
回家后,他坐著休息,大家也沒有特別關(guān)注他,繼續(xù)裝飾房子。我?guī)退沽吮,喂他喝,他媽媽馬上過來說:“他要喝水你讓他自己倒,不要喂他喝,讓他自己想辦法。”說完又回頭對著他說:“你只是大拇指受了傷,你的手還可以活動,醫(yī)生說了你這個傷痛要持續(xù)6-8周,在以后的這段時間你要學會忍著不方便也要自理自己的生活。”
我說了句:“算了,Armine好可憐!”以他爸爸為代表的全家人都炸開鍋了:“他有什么可憐的?從他七歲開始使用剪刀,我們就反復告誡他用剪刀時要專心,如果不專心會有什么危險。他今天不按學到的做事,自己邊剪邊看電視,傷了他自己,只能說他不夠聰明不守規(guī)矩,決不能說他可憐。”
于是,在之后吃晚飯,漱口,洗澡(他帶了個橡皮手套自己洗),睡覺,都是他自己應付的,臨睡前,他和我們親吻道晚安,然后對他父母說:“爸爸、媽媽,我記住了,以后再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他睡了之后,他父母才在我們面前表現(xiàn)出了對兒子的關(guān)切,除了拿著醫(yī)生開的藥膏反復研究外,還不斷問我中醫(yī)有沒有什么草藥對皮膚恢復有幫助的。
我們中國的父母喜歡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幫孩子過濾痛苦、篩選信息,希望盡可能的讓孩子一路坦途,避免磨難,結(jié)果孩子缺少學習挫折之后如何修正自己的機會,成年后可能會更艱難。其實,磨難不用刻意營造,更無需回避,它來的時候,大家一起真實面對,分享和學習承受它的過程就行了。如何給孩子一個有韌性和厚度的人生,取決于父母的選擇和態(tài)度。
直面和接受傷痛需要很多勇氣,甚至連拿出這份勇氣都需要一個磕磕絆絆的過程。因此,我們何不將這份勇氣提前獻給我們的孩子,讓他/她知道,不要羨慕別人的幸運,不用懊惱自己的遭遇,遇到什么,就穩(wěn)穩(wěn)的接住,全力承受。選擇堅強,但不用逞強,要有直面的態(tài)度和尋求幫助的準備。這難道不是一份最好的禮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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