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小學 2009-07-03 08:31:16
9月1日,星期一
北京
按照慣例,周一早上的公共交通工具是最擁擠的,尤其是奧運期間單雙號限行的日子里。
一如平日,城鐵里擠得像是沙丁魚罐頭,胡菡靠著車門,百無聊賴地把目光從前面站著的小姑娘的頭頂上投向另一側車門旁的移動電視顯示屏上,幾乎每個擁擠著上班的早上,她的時間都是這樣打發(fā)的。
屏幕下方一行迅速滾動而過的小字,讓百無聊賴的她心里動了一下。
“9月1日起,北京市將頒行新版眼保健操……”
像是多年未曾見過的老朋友重新出現(xiàn),“當時,心里咯噔一下,就好像看到了游戲里的通關密鑰,好多事情,甚至是十幾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一下子都想起來了”,胡菡坐在上班的寫字樓下的星巴克里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感受。
眼保健操,最原初的校園記憶
胡菡,28歲,用她自己的話說,勉強算得上80后,擁有和那一時代所有人的共同經(jīng)歷,也就擁有和他們一樣的共同記憶,這其中當然就包括了眼保健操。
不過,胡菡坦言,若不是那天看到關于眼保健操的新聞,也就是說若不是旁的人提醒,自己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眼保健操那種東西了。
這應該是句玩笑話。
因為,胡菡如今還能說出自己第一次做眼保健操時的情景:
“那天,陽光明媚,老師站在講臺上對著50多個第一天上學的孩子說,同學們,為了保護眼睛,預防近視,下面我們來學習眼保健操,大家跟我學。然后老師每個動作都要耐心地示范和講解,我們就用心地學,同學們認真極了……”
胡菡歪著頭,努力地回憶著當年作為一個第一天上學的小學生的心理活動,用小學生作文似的語言和表達方式講述著這個已經(jīng)過去23年的歷史片段。
“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覺得自己當年太可愛了,老師表揚我學得快做得好,我當時咧著嘴就笑了,結果最后老師也笑了——因為當時還在換牙,一張嘴,就會被人看到我少了一顆門牙……”
盡管曾經(jīng)被老師夸獎,但是很快,胡菡就厭倦了這種每天都要來上一次的長達10分鐘的集體活動,“一開始就是覺得好玩,因為以前從來沒有過那么多小朋友一起做同樣的事情,可是后來發(fā)現(xiàn),時間長了,眼保健操是很無趣的事情”。
23年前,一年級新生胡菡是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無趣”這個詞的,在她的印象中只是覺得:“每天都要做,老師還總盯著,有時候我一邊做一邊心里著急,眼保健操擠占了多少我課間玩的時間啊……”
這也許不僅僅是胡菡一個人的想法,對于一群一年級的小學生來說,眼保健操伴奏音樂中的“為革命保護視力,預防近視”的說辭讓他們半懂不懂,遠遠不能說服他們心甘情愿地在他們看來是漫長無比的10分鐘之內(nèi)閉著眼睛揉擠臉上的多處穴位。
于是,開始有人試圖耍一點小小的鬼心眼。
“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同桌,一個男生,做眼保健操的時候眼睛只是瞇起來的,而不是真正地閉起來,當然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胡菡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做法根本不是同桌的發(fā)明,在他之前,很多同學都已經(jīng)開始耍這樣的小聰明?墒牵贿呍噲D犯規(guī),一邊心里又充滿罪惡感和恐懼,生怕真的會變近視。于是,間歇性犯規(guī)成為了他們這班學生做眼保健操時的常態(tài)。
終于有一天,老師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小把戲,其實對于老師來說,對于這種把戲早就心知肚明,她只是在等待上演的時間罷了,于是,班上的衛(wèi)生委員多了一項新職責——檢查眼保健操。
事隔多年,胡菡仍舊耿耿于懷,因為衛(wèi)生委員的舉報,當時頂風作案的胡菡被“抓”進老師的辦公室,補做了兩遍眼保健操才被獲準回家。
那個時代,總有很多老師喜歡的學生被委以各種重任,其中就包括以小干部的身份檢查同學們做眼保健操的情況。
章鑫就是這樣的小干部。
可是,他對這樣的稱呼很不滿意,“我可不是什么小干部,我只是眼保健操做得很標準,然后被學校派去參加比賽,后來老師就讓我每天檢查同學做眼保健操的情況”。
如今我們已經(jīng)很難想象,當年曾經(jīng)有過“做眼保健操比賽”這樣的事物出現(xiàn),或許,我們每個人也都參加過,只不過后來有意無意地把那些事情都忘記了,只是章鑫們記了下來,因為那對他們來說,至少在當時,是一種榮耀。
“每到大課間,要做眼保健操了,我就學著老師的樣子背著手在教室里轉來轉去,同學們都閉著眼睛做操,我就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看到誰做得不標準就去糾正,當時覺得很威風,現(xiàn)在想想真有點傻。”章鑫說這些話時,臉上的笑頗有幾分怪異。
“不過,我可從來沒向老師打過誰的小報告,而且,當時,就是覺得那是為了同學好,因為做眼保健操才能不近視……”
無論是胡菡還是章鑫,眼保健操都可以算是他們走進學校的第一課,是他們開始人生中第一段群體生活的重要構成要素,在很多時候,眼保健操早已經(jīng)不是一個預防近視的保健手段,而成為了校園文化的一部分。而眼保健操也成了眾多學生走進校園之后的第一層記憶。
眼保健操推廣,理想主義者的功勞
眼保健操的創(chuàng)始人劉世明老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胡菡、章鑫們與眼保健操之間的故事,這個2002年即已離世的老人當初是為了醫(yī)治自己的眼疾才創(chuàng)設這套保健操的,不期成為日后眾多學生的必修課。
很多做著眼保健操長大的人,都對劉世明這個發(fā)明者一無所知。老人的長女劉軍這樣形容父親:他是一個興趣很廣泛的人,愛好中醫(yī),曾專門師從前蘇聯(lián)專家學習過醫(yī)療體育學。他還酷愛中國武術,對太極拳、太極劍更是情有獨鐘,長年不輟,每天早晚都要習練一遍。
對于眼保健操,劉軍的記憶是這樣的:“從1958年開始,由于種種原因,父親的眼睛開始感覺不太舒服,在北醫(yī)三院做了青光眼手術,之后視力逐漸衰退。由于他對中醫(yī)按摩和針灸頗有研究,于是他自創(chuàng)了一套8節(jié)眼保健操,最初的目的是希望對自己的視力恢復有所幫助。”
到此,眼保健操還只是劉世明自我保健的一套操,最終得到推廣是源于1961年,背景是針對中小學生的一次視力普查。
1961年,北京市教育局在全市范圍的中小學生中進行了一次視力普查,結果顯示,中小學生的近視率隨著年齡增長明顯增高,小學生的近視率為10%,初中生為20%,高中生為30%。這一組調查數(shù)字,使當時的許多人意識到,保護中小學生視力已是當務之急,勢在必行,于是便開始力求尋找一個能讓學生保護視力的良策。
當時,北京市教育局分管學生健康工作的是嚴亦柔,市防疫站負責學生健康教育的是于鳳翥和陳永馥。
預防學生近視的擔子直接落在她們?nèi)齻身上,經(jīng)過協(xié)商,一個頗具時代特征的“工農(nóng)兵協(xié)作組”成立了,而工作內(nèi)容就是立即著手開展在全北京市中小學范圍內(nèi)的近視預防工作。
“工農(nóng)兵協(xié)作組”聽說了劉世明自創(chuàng)眼保健操的事情便登門造訪,劉世明也傾囊而贈。繼在北京市28中等學校的試點之后,1963年,試點逐漸擴大,特別是當年的北京市委宣傳部部長章文松專門在《北京日報》頭版頭條發(fā)表了半版社論,題為《愛護眼睛》,市委書記鄧拓還為此專門在市委召開了會議,并在會上下達了指示,要求做好中小學生的近視眼預防工作,同時會議還要求,在市、區(qū)教育局分別成立“保護視力辦公室”!侗本┤請蟆愤專門組織各方面人士,針對眼保健操的普及推廣工作召開座談會,之后,一個在全市中小學推廣眼保健操預防近視的活動排山倒海而來,就像當年所有的運動一樣。
嚴亦柔清楚地記得那一年北京的夏天很熱,“工農(nóng)兵協(xié)作組”的三個成員或是集體出動或是分頭行動。三個執(zhí)著的女性像是浪漫的理想主義者,為了推廣眼保健操在熱情地工作著。嚴亦柔記得工作流程是這樣的,她們先是對各區(qū)、縣衛(wèi)生防疫站的人員進行集中培訓,然后再由這些人負責對各學校分管衛(wèi)生工作的老師進行培訓。同時,于鳳翥等人還每天在北醫(yī)三院對中小學的班級干部進行分批培訓,再由這些班干部回去教給同學們。各區(qū)教育局還經(jīng)常派專人到所屬各學校,巡視做眼保健操和預防近視的具體情況,每天上晚自習的時候,教育局和防疫站都要派人到學校進行抽查,用照度計對教室的燈光進行測定,看亮度夠不夠,再用尺子量學生的眼睛與桌子的間距,看是否符合一市尺以上的標準距離。在北京市的帶動下,眼保健操很快被一些外地城市效仿,并在全國的中小學里迅速推行起來。
理想主義者是最難得到滿足的,“工農(nóng)兵協(xié)作組”的三個理想主義女性也不會例外。最初在試點學校推行眼保健操時,是由班里的衛(wèi)生委員喊口令,為了更便于操作和推廣,于鳳翥等人又商量著把眼保健操制成唱片,同時打算再印一批眼保健操的標準穴位掛圖。為了實現(xiàn)這一愿望,她們開始在全市范圍內(nèi)尋找模特,挑來選去,最后敲定了北京市光明小學五年級的一名劉姓女生,她看上去乖巧伶俐,模樣長得漂亮可愛,眼睛大而明亮,完全符合標準。掛圖的模特定了,接下來,她們又從首都體育師范學院找了一位聲音甜美的女生喊口令,又請中國唱片社給灌制了唱片,配樂用的是民樂。到這里,陪伴無數(shù)人學生時代的眼保健操終于徹底成形,那段舒緩的音樂加上掛圖上那個長得很“少先隊員”的大眼睛小女孩,成為了無數(shù)人埋藏在心底的青春記憶。
眼保健操,為“革命”更為健康
“為革命保護視力,預防近視,眼保健操開始,閉眼……”這是標準版的眼保健操伴奏音樂,但是,真的如上所說,眼保健操能夠預防近視嗎?中國是世界上唯一推廣眼保健操的國家,卻仍然成為了世界上第二大“近視國”,這一事實,讓很多人開始懷疑眼保健操到底有沒有效果,甚至懷疑眼保健操有反效果。
衛(wèi)生部近視眼重點室、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yī)院眼科周行濤博士對此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就像我們不能把“頸椎勞損”怪罪到廣播體操上一樣,“眼保健操”作為一種保健、舒緩作用的按摩行為,也不該為“中國學生近視卻多于他國”買單。
但是,周行濤并不諱言“眼保健操沒有系統(tǒng)科學論證”這點一直也是他的“心頭之患”。
學界的爭論并未影響眼保健操在校園中的大行其道,直到今天,中小學生們?nèi)耘f在課間閉著眼睛和著口令按摩著臉上的幾處穴道。
但是對于學生們來說,眼保健操有沒有效果其實無關緊要,這和胡菡、章鑫的看法出奇地一致。我們有理由相信,等到今天那些學生離開校園之后,他們回頭提起眼保健操,也會和胡菡、章鑫一樣,聳聳肩,說道:眼保健操已經(jīng)是記憶,已經(jīng)是過去。
胡菡在說到眼保健操的時候還會提起廣播體操,在她眼中,這兩種操的實質其實都是一樣的,對于一個學生來講,伴奏音樂中說的“增強體質”和“預防近視”,她是體會不到的,她所能感知到的就是只要站的隊列不整齊,只要做得不標準,就會被“值周生”記下來,然后就是扣分和挨批評。
幾十年的代代相傳,使得眼保健操和比它出現(xiàn)更早的廣播體操成為了中國校園文化的一部分,成為了一種集體意識和生活習慣。
直到今天,這種集體意識和生活習慣還在被頑強地延續(xù)著,眼保健操和廣播體操的音樂聲在特定的時間仍舊會回蕩在校園中。
只是,今天無論是眼保健操還是廣播體操,做的人們絕不會再糾結于是“為了革命保護視力”還是“為了革命增強體質”。今天大家一起來做眼保健操和廣播體操,更多地也許是借此小憩片刻,享受難得的放松與閑暇,同時舒解緊張的壓力和疲怠的肌體。其實,當我們不再強調這些“體操”的功能效果時,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這樣閉閉眼、扭扭腰、動動手、動動腳的活動,挺好。因為說到底,保持健康是誰都希望的。
那么,就把做“兩操”當做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吧。沒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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